假章、替考、假简历——我在流水线上制造“专家” | 人间
“那不是割人韭菜嘛?”我随口说。
“就是割韭菜了,一茬一茬的,今年割了明年还割,这些通不过的,很多明年还会继续评。”
配图 | 《平凡的荣耀》剧照
2022年6 月底,我辞去烦腻的信贷销售,准备转行找个简单的文职类工作。在招聘网翻来看去,一家培训公司的“资料员”岗位让我眼前一亮。公司地处地铁口,到那边仅 3 个站,每日通勤半小时。
投递简历的第二天,我接到邀约电话,顺便问了下工作内容和薪酬。HR 告诉我,资料员负责完成客户的资料搜集、校对和系统上传。薪资是绩效制,和网上写的一样,“不低于 5500 元每月”,另外还有奖金和各种福利补贴。
说实话,这类工作对应的工资就本市而言,不算低,甚至还偏高。毕竟,从对方描述来看,工作内容无非是些手头上的活儿,不用搜肠刮肚找客户,不用为业绩发愁,甚至不用投入太多思考。
十七年前,我虽考上了一所本科院校,但毫无经验地选了个太过理想化、没有任何壁垒的专业,忽略了就业前景。加之毕业后小打小闹做了好几年网店,等真正步入职场时,已婚已育的我工作经验为零,年龄也不占优势,找来找去发现都是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底层销售。
一开始,我还充满激情,奔着高提成而去;做久了也感到厌倦,天天周旋在客户间,给他们解决各种抓狂的问题,身心俱疲。每到月底,业绩更是让人焦头烂额,完不成任务的,就会接受各种变态惩罚,有时会为此焦虑得睡不着觉。
比如,开早会时,经理会让没完成业绩的人表演“坐气球”——用屁股把气球坐爆。如果连蹲几次都坐不爆,必定会惹得大家疯狂大笑,让人尴尬不已。有时,则是站一排扭秧歌,或背对观众用屁股写字,男生嘻嘻哈哈笑一阵也就糊弄过去了,女生们实在难为情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这些公司均为中小型私企,员工大部分是大专或中职生,本科凤毛麟角。销售岗是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”,不到一年就会经历一场大换血,能在一个岗位上坚守多年且做出成绩的,少之又少。
所以,当HR 一讲工作内容和薪酬,我十分心动,心中盘算,如果有幸被录用,就一直干下去。
次日下午两点,我准时到达公司参加面试。这是一家建筑类培训机构,但主业是做建筑工程师类职称代评,即帮助此行业的私企员工通过社评途径去申报职称——国企员工基本就通过单位申报了,而大多此行业能力强的也多半在国企单位。
此外,公司也接一些其他相关业务,比如辅助学员报名参加各类技能证书的考试,或组织他们线下培训等。
面试出乎意料地顺利——填了张表格,跟比我小十岁的 HR 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,就被现场录用。但薪酬不是前一天所说的每月 5500元,而是 2200元底薪加提成。
“全年平均算下来,月薪是可以达到5500的。”她大概看出了我的犹疑,解释道,“像我们做职称代评,分旺季和淡季,旺季马上要来了,收入不用担心。”
“哦!我叫裴丽,我们这里都互称老师,你喊我裴老师就行。”她好像突然记起自己还未做自我介绍,笑着补充。随后又简单聊了几句,她便领着我到各个办公区域转了一圈,一一做介绍。其中有一间很大的教室,挂着红布幔,布置得像礼堂,里面足足可以容纳一百多人听课,她说这是学员们参加培训的地方。
期间偶尔有男生扭头望我们一眼,又低头窃笑。
“看啥子看?没得机会,小姐姐是结了婚的!”裴丽凶了他们一句,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表情。还顺势在一个胖胖的男同事肩上拍了一巴掌:“资料都做完啦?找不到事干啦?”
“裴老师好凶哦!好久给我们招个单身妹子嘛!”有男生继续嬉笑。
“滚!滚一边儿去……对了,今天该你点奶茶了哈!还不搞快,别一会儿下班了,还喝个屁!”裴丽佯嗔骂道。
“你们这上班好轻松哦,氛围真好。”我说。
“那是,氛围相当轻松,现在是淡季,打游戏都没人管,等到了旺季,忙得喝水的时间都没得。”
裴丽说,这个行业每年 8 月份以后才开始忙,因为到了 9、10 月份,“人社局”和“住建厅”才会陆续“开网”——职称评审开始。开了网,就要抓紧时间上传资料。而现在,则是一边收单一边完善资料,“免得到时报名的人一窝蜂,搞不赢”。
“那这些要评职称的客户,咋知道我们这里可以做代评呢?”我打听道。
“公司肯定要投放广告呀,你去百度搜职称代评,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我们公司!”裴丽自豪地回答。
我用旁边的电脑试了一下,果真如此。我点进链接,弹出一个小窗口,让填写学历和联系方式。
我关掉小窗口,又注意到下方还推送了几家同行公司,问裴丽:“这些,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吗?”
“不,应该说,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才对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我有点不解。
“别看他们是同行,实际上收来的单子会交给我们来申报,他们只赚差价。”裴丽瞟了一眼电脑页面,继续说,“我就这么给你说吧,在本市,大部分同行收来的单子,最终都会流向我们这里,你可以理解成,他们是中转站,我们是终点站。”
“他们为啥不自己申报呢?”我还是不明白。
“切!你以为那么简单啊?不是每个公司都有渠道,更何况他们连做资料都不会。想分这块蛋糕,只能高价收客户,再低价抛给我们。”
“如果评审没通过,要全额退款吗?”
“怎么可能,做资料不要成本啊?通不过的一人扣一千资料费。”裴丽转向我,语气变得严肃,“这个事要先跟客户讲明白,写到合同里,免得到时扯皮。”
我这才明白,其实我们做的并非纯文职,而是销售兼资料员,同样要天天跟客户打交道,拉他们来评职称。好在公司离家近,听说客户也不用自主开发,我决定先试试看。
公司有两个业务部,分别是老何与老谭掌管。我被分到老何部门,据说他和老谭从公司刚成立就进来了,如今均是十多年工龄的老资历。但看得出来,老谭权力更大,他独自一间办公室,老何则是和大家坐一块儿办公。
入职后,有同事告诉我,在本市做职称代评这一块,我们公司名头最响,不是因为口碑好或通过率高,而是成立年限最久,“出去一说都晓得”。
前期工作没啥技术含量,了解了个大概,我也开始学着收单。很快发现,同事们签的大部分单子并非公司打广告得来的资源,而是源于同行合作,价格也比直客低得多。
比如,同样是评中级职称,网上来的直客收 7~8 千,而跟同行的合作价是五千多。同行往往收费过万,全靠一张嘴忽悠——“通过率百分百”“包过”等,公然跟客户说公司跟“上面”有关系,可以“走后门”,之所以收费比别家高,是为了“确保通过率”,需要拿钱“疏通关系”。
有些客户还真吃这一套,认为价格越高,通过的概率越大。就像买东西,认为价格高的比价格低的更靠谱。
实际上,这些被同行打包票高价收来的单子到了我们这儿,反而成了利润最低的那类,非但不会受到特殊对待,甚至在做资料时,我们对自己的直客更上心,毕竟利润更高,对应的提成也更多。
为了让员工报价时心里有谱,老板给了我们一个成本表——申报专业和级别不一样,成本也不同,收单价格会跟着浮动。但老板给的只是他定的成本,并非真实的成本,至于每个单子到底有多少利润空间,员工无从得知。
老何给我们制定了月度业绩目标,入职一年以上的“老员工”均在 10 万起步,新人也需完成 8万毛利的签单。我粗略估算了一下:假如一个中级职称收价为 7000 块,刨去成本 4500 块, 业绩只有 2500 块,要完成任务得签三十多个单子。评高级职称利润倒是高点,动辄一个客户能上万,但那毕竟是少数。所以,只能珍惜每个网上咨询的客户,尽量促成交易。
网上来的单子利润虽高,但决定权不在我们手上,会先经老何筛选一遍,再分发给我们。分下来的客户质量都很差,有的只了解一下,并不急着报名;有的想评,条件却不达标。同事说,就算条件符合的,最终通过率也仅占三成,而我们对外 宣称90%的通过率。
7 月份,还不是很忙,大家上班自由散漫,每天十点才陆续就位,快速干完手头的活,男生便开始相约打游戏,女生开始追剧。我身后的男同事,天天脱去鞋袜,光脚盘坐在椅子上玩手游,不时飙出几句脏话,逼仄的空间内,脚臭味与汗味混合发酵,令人作呕。
放眼望去,公司如同一盘散沙。大概是在打鸡血式的紧张氛围里待久了,一开始我还不习惯,这里没有激情澎湃的早会,没有励志横幅,都懒洋洋地混着两千底薪,其中包含不少有家室的男同事。我想,这点钱还不够他们养家糊口,但这些同事好像并不在意,因为个个都有位“会赚钱”的老婆,他们经常谈论自家老婆月入多少多少,面带自豪。言外之意,就是不靠他们养家。
“上班本身也需要成本呀,吃饭和交通自费,就算不养家,那自己总得花销吧?”我同旁边的梅姐闲聊,“底薪扣了社保,到手一千多,够啥呢?”
“不能光看底薪,要全年拉通看,除去老谭老何两位大佬没法比,其余人平均算下来,每月还是能拿到差不多四千块。”梅姐淡定地回答。
“招聘网不是写着 5500 嘛?”
“他不写那么高,怎么招得到人嘛?”
“听说还有奖金和补贴?”
“呵呵,有些补贴嘛,就看你敢不敢冒风险。”梅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并不明示。
梅姐四十多岁,比老板的年龄还大。她坐在靠窗的一个最宽敞的工位上,窗台边养着一排多肉。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,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领导,称呼她为“梅总”。
坐我左边的就是上次被裴丽拍肩的那位胖男生,叫谢斌,经常笑嘻嘻的,来公司快三年了,没事时喜欢扎到女生堆儿里听八卦。他说梅姐是本市人,家里当初拆迁赔了几套房,每月光收租就是一万多,还有个挺会挣钱的老公,上班只图有个事干。看得出来,梅姐确实潇洒,每天固定一杯星巴克,中午点外卖动辄几十块,不计成本在上班。
和我同一天入职的阿涛坐我右边,他不太爱讲话,喜欢默默观察。有天,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:“你看出来没?公司分为两派,老谭一派,老何一派,两人明争暗斗。”
“别看这里几十号人,真正赚钱的只有他两个。”他谨慎地环顾四周,拿起一叠资料挡住面部,继续悄声说,“他俩身边都是亲信,我们这些从外面招进来的,都是丘二(干苦力的)。”
“管他分几派呢,我们只管干好自己的事,领该拿的钱。”我说。
有天一起吃午饭时,梅姐也透露了点“内幕”,说老谭和老何一开始都是业务员,因能力突出,分别成了两个部门的负责人。一开始两人地位平等,但老谭为人处事更胜一筹,后来成了老板的手下,管整个公司。晋升本没什么,关键是老谭“垄断”了大部分客户资源,流到老何手里的就没多少。
“蛋糕总共就那么大,有人分得多,有人就分得少”。
梅姐说,他俩表面是管理者,其实也是一线业务员。比如公司一年来四千个咨询客户,“老谭独自吃掉两千,老何再吃一千。”其余的,才会分到我们这些普通业务员手上,还是被挑剩的。也就是说,我们只能捡点“边角料”。
“那既然都有定量,干嘛还要给我们定那么高任务?”我忍不住吐槽。
“激发你们自主开发客户呗,不依靠公司资源,现成的留给他们,你们去找散客。”
“那如果找不到呢?完不成任务会不会被开除?”
“忙时肯定不会,闲时可说不好。”说完,梅姐打了几个哈哈,做出一副“你懂”的表情。
我明白梅姐的意思,老谭和老何收的单子太多,自己无法消化,需要大家帮忙做资料。如果给自己收的客户做资料,后期有提成拿;帮别人做资料就是帮他人做“嫁衣”,累死累活,提成却与你没半毛钱关系,最多得点微薄的加班费,事后还有可能会被“卸磨杀驴”。
虽然老何每天会给我们分资源,但这些被过滤的客户十个最多成交一个。他的表弟坐他身边,天天要签好几单。当然在老何口中,这些单子都是他表弟“自己找来的”,或者“老客户转介绍”,大家心知肚明,谁也不拆穿。再说,拆穿也没用,老板只认有人把活干了,至于是谁干的、分配是否公平,则无关紧要。毕竟,除了老谭和老何,其余人都是随时可更换的螺丝钉。
参透了本质,我想着,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,为了不沦为给他人作嫁衣,我决定跑跑线下,多给自己找点客户。当然,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多挣钱。
不知是不是运气好,正当我准备去找一家同行谈合作时,老何扔给我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客户。
“这个女的,不晓得啥情况,你跟一下。”老何隔空喊话。他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,表明客户是新的,他并没做筛选,有点恩赐的意味。
我连忙表示感谢,拿出十二分热情打了回访电话,对方姓李,是一家建筑公司的人事。她告诉我,因后期公司会涉及资质升级,需要达到规定数量的职称人数,目前还差一批中级工程师,人员倒是现成的,资质也够,只差评审。
这是难得一见的大客户啊!一来就需要申报一批,我暗喜。挂了电话,我加上这位李女士的微信,发给她申报职称所需要的资料明细。
两天后,她零零散散传来一批人的资料,我数了数,足足有二十多人。惊喜之余,我也十分头疼,因为其中半数资料不齐,不是缺这样就是少那样,有三人甚至缺少最重要的毕业证——学历倒是满足,但由于他们是90年代毕业的,早把证件搞丢了。
而年代太过久远的学历,学信网也查询不到,只能做学历认证,但这仅仅代表学历真实可信,真正提交资料时,还是要上传毕业证才行,这是不可或缺的一项。
在老何的建议下,我只得让他们去找当年的同班同学,把人家的毕业证扫描给我,我再“偷梁换柱”,找高手把名字和照片P上去。当然,照片也必须用当年的,可以从早年的各种证件上抠,实在没有的,就拿现在的寸照做做美颜,让看上去显得年轻。
若说学历只是“复原”——毕竟对方学历是真实的,那么其余资料,包括评审过程中最重要的参考材料——履历和业绩,则全靠“包装”。
我们收来的单子,大部分客户都无法提供真实业绩,就算有,也仅仅甩给你杯水车薪的一两个,无法连贯。其中部分人不再从事本职工作,评职称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,“万一以后再干这行”。有的则是用于投资,比如已经考取了建造师、监理工程师等证书,再搭配中、高级职称,更容易出手,还能挂靠个好价格。
虽然挂靠违法,但许多公司为了节省成本,想接项目又不愿真正去招那么多人,就会花钱雇一些证书注册到自己公司,表面看去,他们就是自家员工。而对于挂靠人员来说,不用去真正干活,就凭空多了一份收入。
老何说,这也是公司的一项业务,我们有时会作为中间人,去两边协调,帮他们把证书挂出去。据说梅姐就擅长做这项业务,每年会撮合好几个单子,都是“低收高卖”,七八千收来,再以 1.5~2 万的价格报给需要的公司,差价越大,提成越高。运气好时,成交一单可以拿到两千多提成。
纯职称挂靠的话,价格低,且不好找挂靠公司,通常只能和建造师、监理工程师等注册类证书搭配在一起挂靠,起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。但我们一般不会对客户这么说,遇到犹犹豫豫不肯缴费报名的客户,我们就鼓励他:“评吧评吧,评出来我帮你把职称挂出去,一两年就把评审费赚回来了。”实际上,单独能把职称挂出去的几率,估计比他通过评审的几率还小。
当然,对于挂靠来说,职称不太吃香,比不上全国统考的证书管用;但对于升职、跳槽来说,职称却是至关重要的存在,有了职称,才能担任某个职务。
8 月下旬,离开网的时间越来越近,报名人数陡增。老何每天会把他收来的大批客户分给我们,理直气壮地让大家帮他做资料。还好,这时我自己也收了几十个单子,不至于完全当“丘二”。而阿涛,只签了不到十单,大部分都是在无偿帮老何干活,他也因此变得消极怠工,时常迟到,常被老何批评。
真正上手做资料时,我才发现当初想法太天真,这哪是什么手头上的活儿,得杀死多少脑细胞。
首先,履历要从客户毕业时开始“杜撰”,毕业年限越久,需要包装的东西越多。假如有人是 1998 年毕业的,那么就需要从 1998 年写到今天:每年在哪个项目上担任什么职务,取得了什么成就,项目何时竣工,何时又开始下一个项目……中间不能有超过半年的空档。二十多年的业绩编下来,有一本书那么厚。
做一套这样的“包装”,要比毕业年限短的人多花一两倍的时间,收费却一样。所以,大家最怕遇到毕业年限太久的,都喜欢刚满足年限的。
而我们这些自称“老师”的资料员,并没有一个是专业的,新人更菜,用来做包装的资料全是网上搜来的。我们对一个工程的工期,或一座桥梁的造价完全没概念,闹笑话是经常的事。有人把一座跨江大桥的工期写成五个月,有人把一条高速路的造价写成几百万,而把一个绿化带的翻新写成两个亿……
做完一批资料,老何会让大家相互检查,发现错误及时纠正,没发现就这样敷衍着传上去。
上传系统时,老谭也时不时从他的私人办公室出来巡视一圈,大声叮嘱大家:
“都仔细点儿啊,别看错了看反了!人家评中级的,不要点成了初级,评房建的,不要点成机电……一定要核对一遍再提交!通不过事小,客户到时来扯皮就麻烦了!”
我憋住笑,心想,这都是多么基本的操作啊,就好像一年级老师叮嘱学生“不要把加法看成减法”一样,老谭把大家当小学生看待,说明对大家多么不放心。而反过来,也恰巧说明大家的工作态度有多不上心。
系统的初审很“水”,只看是否满足条件,大部分都会顺利通过。等初审结果出来后,才会真正进入到忙出无影手的日子,因为需要把所有资料打印出来,补充订正后装订成册,再盖章和线下递交。
那段时间,光用来打印资料的 A4 纸就足足堆了一个房间。大家没日没夜地加班,五六台临时租赁来的大型打印机日夜嘶鸣,被打重复或打废的身份证复印件、学历证明、各类带照片的证书被随意丢弃在地上,任由踩踏,毫无隐私可言。
很多客户图省事,签了合同交了钱就全权委托给代评公司,自己则等着拿证。实际上,评职称是一个相当繁琐的过程,需要对方高度配合。不说别的,资料打印出来后,需要本人拿去找领导写评语,再找两位相同专业的专家实名推荐,以及 6—8 名同事签字证明,最后再在十多处的位置加盖公司印章。且时间紧迫,需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并交付过来。
客户大多嫌麻烦,不愿配合这一系列操作,甚至有不少客户反问:“全都让我自己来,我还找你们干嘛?”就算有少数配合的,公司也会担心他们超时,一旦超时,材料就递交不上去,一切努力付诸东流。
所以,为了能高效率完成工作,我们除了伪造业绩,还要冒充专家、扮演领导、模仿同事来写推荐和评语。
先说签字。客户至少是大专起步——这是评审职称对学历的最低要求,通常来说,写字也不会太差。而我们这些所谓的“老师”,有人写出的字还不如小学生,除了替他们本人签名,还要冒充领导和专家写推荐,充满违和感。
可以想象这样一个画面,一个类似小孩的幼稚笔迹,写着如下一段评语——
某某同志有扎实的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,在某领域表现出色。作为他的直属领导,我认为他已具备评审某工程师的资质……后面是该“领导”的狗刨式署名。
有的客户是重点大学或硕士学历,而在个人签字那一栏却是鬼画符,连自己名字都写不端正,一看就很假。
我观察了一番,能真正写出领导或专家风度的,除了老谭与老何,几乎再没别人。老何写字时,我们围在他身后开玩笑:“何老师这一手字,评审老师看了都得拍案叫绝!”
至于同事签字那几栏,需要不同的笔迹,要找六七个人来,大家都是你帮我签,我帮你签。有时实在找不到人,就把笔夹在食指和中指间,或者使用左手,总之要写出不一样的字迹,不能让评审老师瞧出是同一个人所为。
做推荐的“专家”不需要刻意去找,公司每年都有一批通过高级职称的客户,就拿他们来当“推荐人”,反正资料都是现成的,他们本人也不知道。
而“同事”则全靠瞎编,张三李四随便填,不要重复了就好。“同事”的电话和身份证号也随便编,位数写对就行,反正评审老师也不会挨个核实。
这样填出来的资料,乍一看还挺全面,仔细一看处处是漏洞,根本经不起推敲。但大家完全不在乎这些细节,面对一摞摞半人高的资料,谁也不会关心字体好不好看或真不真实,不留空白就不错了。
再说盖章。既然资料全靠作假,找客户公司盖章自然是不可能的,对方多半不会认可这些虚假材料。
当时,我有个客户想要自己走流程,把资料拿去找同事签了字,但最后卡在了盖章环节。人事说“你这里面没有一项是真实的,我给你盖章要担风险”,好话说尽也不给盖,最后只好拿给我们想办法。
办法自然是有的,那就是私刻印章,这属于违法操作,但也“实属无奈”。面对庞大的客户群体,就算对方同意盖章,我们也会尽量省略这一步——资料寄去寄来太耗时,等客户盖好章寄回来时,黄花菜都凉了。
我们通过网络查询到对方公司的印章,把名称和编号发给裴丽,她再通过秘密渠道帮大家“定制”印章,这些印章都是一次性的,一天就会制作完成。
印章一箱一箱地被运回公司,封装得极隐秘,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什么,一到公司就被放进最里间的会议室。为方便查找,裴丽会给每枚印章标上代号,找某个公司直接看代号就行。
当然,为了保险起见,大家从不说“印章”,而以“巴巴”代替,盖章就是“盖巴巴”。即便来了外人,也听不懂这个暗语。
每次“盖巴巴”时,会议室的门必然反锁,几个人在里面拼手速。这种印章只有几毫米厚,在海绵上贴着一层塑料圆片,非常轻,只能用手掌使劲按压,往往一天“巴巴”盖下来,手掌红肿生疼。当整个盖章环节结束后,这些“巴巴”就会被集中销毁,一枚也不会遗漏,一天也不会多留。
一边手忙脚乱地签字盖“巴巴”,一边还要帮客户挂“继教”——用他们的账号登录继续教育网,替他们完成长达几十个学时的学习,目的只为了造学时,因为需要打印纸质证明交上去。为提高效率,往往一台电脑开着十几个窗口同时播放视频,晚上也不关机。
“我们简直是造假专业户。”同事曾开玩笑说。
一开始,我本着对客户负责的态度,即便是造假,我也很细心,一套资料要检查好几遍,力求不犯低级错误。我以为,只要资料做得以假乱真,通过率就会大幅提升。
梅姐却说:“没用,该通不过的还是通不过。”她随手拿过几叠资料翻给我看,“比如这个,还有这个,这些人都过不了。”
我大惊:“怎么讲?那为啥还要费这大劲上报?这不在做无用功么?”
“为了收资料费呗!被拒了也是一人一千的资料费嘛!我们也能得几十块。”梅姐淡淡一笑,“你算算,我们一年要上报多少职称?最终通过的还不到三分之一,通过的钱要赚,没通过的钱也要赚。”
“那不是割人韭菜嘛?”我随口说。
“就是割韭菜了,一茬一茬的,今年割了明年还割,这些通不过的,很多明年还会继续评。”
“那不是浪费钱嘛,通不过还要评……”
“他怎么知道通不过呢?万一通过了呢?再说人嘛,都有侥幸心理。”
通过梅姐的“经验分享”,我也大概能分辨哪些能通过、哪些不能通过。
说白了,评职称除了看履历,更要看学历和能力。履历可以造假,但学历和证明能力的一系列证书却无法伪造。例如,一个持有高含金量证书的本科生,对比一个啥也没有的大专生,优势不言而喻;而一个统招的大专生,又比同层次的函授学历强得多。
有一两本注册类证书做加持的客户,即便履历做了包装,那也“问题不大”,毕竟他本身也有两把刷子,否则也考不下来那些证书,这也是评判人才能力的一个重要参考依据。而学历本身不占优势,又没有其他加分项的客户,加之履历全作假,惨淡结局几乎是注定的。
其实在上报前,大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,但这些我们肯定不会对客户讲,被拒后只会向他们“透露”:今年某领导下来坐镇,抓得特别严,只能等明年再报,“明年可能宽松点”。若第二年再不通过,又找别的理由,反正这也不是我们的错,是客户自身资质如此,我们只是鼓励他,给他信心,让他下次继续申报。
对于部分未通过的客户来说,一千块钱也不多,再说也确实有这个需求,愿意每年一试。
另外,评职称需要按顺序一层一层往上走,从初级、中级、高级到教授级。也就是说,评了初级才能评中级,评了中级才能评高级,且要满足间隔年限。但往往没几个人会从初级开始评,凡毕业年限够的,会直接评中级,年限更长的则直接跳到高级,而人社局需要查看早期的职称原件,客户没有,那么公司就帮他们伪造。
老谭有专门办假证的渠道,做出的假职称乍一看,除了太新,几乎与真的一模一样。为了更贴近真实,大家拿到这些假职称时,会泼上茶水,用手搓揉,甚至踩上几脚,以此来达成做旧目的。
评审专家们长着一双火眼金睛,最终的评审结果,有真实证件的肯定比作假的通过率高,除非作假的有其他优势加持。
我甚至很佩服这些评审老师们,从一堆“假冒伪劣”产品中,找出资质不错的一小撮人,去甄别,去给他们通过,着实不易。
从我们的角度看去,与其说他们在做评审,还不如说在“鉴定真伪”,鉴定完了再综合考量,看看这个人是否具有真本事,再考虑要不要给他通过。
评审出结果很慢,需要等待两三个月。在这期间,老谭又接了一批新业务,就是代考。
考试时间定在周末两天。周五时,老谭拿着本子和笔统计人数,问哪些能空出时间来,让尽量参加,去的人每天有两百辛苦费。我反正闲着没事,加之想去探探究竟,就报了周六的名。
那天下雨,我打车前往老谭所发的位置,司机却在一条巷子口停了下来,不肯往里去,怕里面太窄错不开车。
我只好撑着伞继续步行寻找,七绕八拐了十几分钟,终于到了一所破破烂烂的学校门口。有考生陆陆续续往里走,他们手持准考证,在关卡处进行人脸识别。两位老师模样的女人接过他们手中的证件,又望向他们的脸,仔细比对后再放人进去,看样子十分严苛。
我闪退到一旁的大树下,心想完了,这怎么进得去?手中的准考证非但不是本人,更搞笑的是连性别都不一样,都是随便发的。昨天老谭可没讲还有这一出,我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打道回府,又担心走了会影响到考生。
正踟蹰间,另一位同事也到了,她见我愣在一边,便问:“你咋不进去呢?”
“这……检查得这么严,好像进不去吧?”我表示担忧。
“嗐!我当是什么事呢,跟我走!”她笑了起来,挽住我的胳膊往门口走。
她似乎跟那两位老师模样的女人相熟,只对了个眼神,我俩就被放了进去,对方还热情地为我们指路,告诉我们“抄近道上楼”。我惊讶于两位老师刚才还铁面无私,转变竟如此之快。
教学楼前拉着巨大的横幅,上面写着“遵守考场纪律,严禁作弊,否则后果自负”的标语,威严而醒目,不禁让人内心发怵。
“你是不是有点害怕?”同事问我。
“那肯定呀,我现在就感觉腿有点软。”我说的是实话,当时确实有点迈不开步子。
“正常,我第一次也一样,考多了就习惯了。”她说,“刚才门口那两位,是我们的人。”
“你考了几次啦?”我忍不住打听。
“少说也有十几次了,只要有机会就参加,考两天就可以挣四百呢。”
我不再说话,跟着她默默上了楼,楼上也有老师“接应”,我们被安排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里,位置比较隐蔽。教室很小,只有十来张桌子,间隔也仅半尺左右,没有指定的座位,随便坐。
过了一会儿,又陆续进来好几位,有我们公司的,也有陌生面孔。监考老师一直守在门口,一言不发,表情严肃。
待人坐满后,她掏出一叠纸条分发给我们,我展开一看,上面全是打印的答案。试卷发下来后,我们连题都不读,因为全是专业知识,读了也不懂,只写上考生的姓名和学号,再把答案抄在对应的位置即可。
那些真实的考生,此刻坐在靠近楼梯口的几间教室里真实地答题。我猜想,他们肯定不知道这其中黑幕,以为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本人。
中途,有人探头进来,说了声“巡逻来了”,吓得我们赶紧把纸条揣进兜里,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。巡逻人员在门口站了约半分钟,盯着我们看。那半分钟里,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,一边佯装思考问题,一边担心他会不会进来检查准考证。
我甚至在想,假如我们被当场被抓,后果会怎样?毫无疑问,组织作弊的老谭,贩卖答案的老师,包括我们这些一天只赚两百辛苦费的“枪手”,肯定一个都逃不掉,而考生也必然会被取消考试资格。
我越想越害怕,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躲在窗帘后的小偷,而主人在你面前走来走去,随时都有揪出你的可能。还好巡逻人员盯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,我听着走廊里“笃笃”的脚步声,松了一口气,这才意识到心脏仍在怦怦狂跳,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。
考试结束后,监考老师让人带我们去到顶楼的一间办公室里,不一会儿,这里就聚集了二三十名考生,彼此一交流,无一例外全是“枪手”。我跟旁边的人打探了一下,得知他们来自另外的培训机构,有的和我一样是首次来,有的早已驾轻就熟。
临近中午,我们各自在美团上寻找外卖,附近实在没什么选择,仅有一家米粉店。一个女生自告奋勇收了钱帮大家一起点,但她忘了改备注,默认不要餐具,米线送到时才发现没筷子,我们只好在花坛里折树枝当筷子。
我正在挑选树枝时,见刚才的监考老师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纸箱子走上来。
“大家都吃快点哈,要考试了哟,下午不用去教室了,就在这里答题。”她对大家说。我瞥了一眼箱子,里面全是试卷。
“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嘛?”一个男生问。
“对,是午休,早点做完卷子,回家休息不更好嘛?”监考老师和气地笑了笑,全然不像上午那么严肃。
我随便折了两根树枝,撕去外皮,匆匆扒拉了几口米线,味道一言难尽,我把剩下的半碗丢进垃圾桶,赶紧进办公室做题。
办公室虽十分宽阔,但座椅只有十多张,早已被占完。一半人只好趴在会议桌或沙发扶手上奋笔疾书,写出的字也歪歪扭扭。
我们每人需要做三套试卷,没有时间限制,抄完答案就可以走人。答案也不是人手一份,而是几人共用一张,你拖过去,我扯过来,大家边抄边计算分数,及格即可,绝不多写一个字。
直到考试结束,我都不知道这是考的什么试,根据题型判断,估计是某类证书。我也无法预测是否会通过,毕竟抄一大半空一小半的卷面看起来实在很假。
一开始,我以为老谭会“带领”大家来考试,或来做个“内应”什么的,但整个过程,我都没见着老谭的影子。我问领我进来的同事,她扑哧一笑:“你想多了吧,老谭怎么可能来。”
接着,她又告诉我,这类考试,都是培训机构向考生收高价承诺“包过”的,不用他们亲自进考场,甚至平时也不用学习,我们是一条龙服务。
“说白了,就是花钱买的证。”
我想到那些真正的考生,他们夹着文件袋冒雨前来,接受身份核实,执笔答题凭的是真才实学,拿的证也是货真价实、无愧于心。如果社会存在太多弄虚作假和不公平,背后一定是一群蝇营狗苟的人在钻营操纵,底层执行者不明真相,拿最少的钱,但性质却是一样恶劣,一样不可饶恕。
晚上,老谭在微信上转给我200 块钱,附言“辛苦了”,按下收款时,我内心的紧张还未完全平复。心想,这样的考试,就算给我两万,也坚决不会再去了。
元旦前夕,老谭组织公司团建,地址选择一个农家小院,大家吃完烤全羊便自由活动,直到晚上才各自回家。
次日,老谭突然在群里发消息,说自己揣在外衣口袋里的一千元钱丢了。几十个人的群顿时沸腾,有人猜测或许是掉地上被人捡了。老谭说他口袋有拉链,不可能掉出来,他在打麻将时随意把外套搭在椅子上,拉链一直没打开,直到他刚刚发现钱不见了,拉链依旧是拉着的。
群里又出现一批自证清白的人,有人说他没挨着老谭坐,还隔着好几米远。而挨着老谭坐的,又说自己没注意到他的外套,心思都在牌桌上。
最后,老谭发了句:内部事情,到此结束,不要声张出去,免得坏了公司名声。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。
又过了几天,梅姐在表彰会上领了三百的现金激励,随手放在抽屉里,下班时忘了拿。次日拉开抽屉,发现钱不翼而飞,梅姐大骂:“哪个兔崽子,把我抽屉里的钱偷了?”
无人回应,有的人低头窃笑。事后,我问梅姐有没有怀疑对象,她朝我努努嘴,眼睛瞟向一位刚巧路过男同事,正是我身后时常脱了鞋把腿盘在椅子上那位。
“你怎么知道是他?”我悄声问。
“肯定有证据嘛,总有人看到了呗!”
“既然如此,何不直接喊他交出来?”
“得了,又没监控,免得说我诬陷,让他拿去买药吃!”
梅姐没好气地朝那位男同事的方向啐了一口,声音故意说得很大。
我感到惊讶,虽说这些年我待过的小公司很多,素质也参差不齐,但偷钱这种奇葩事,我还是头一回见。
过了些日子,评审结果陆续被公示出来,我查询到自己的四十多个单子,只通过了九个,另有几个仍在审核中,其中包括一个业绩过万的高级职称。
阿涛只通过了两个,加之他也没做出其他业绩,代考也没参加,老何明显对他表达出不满,处处挑刺。明眼人都能看出,他是在赶阿涛走。
之前最忙的那两个月,公司给了我们每人一千多的加班补贴,加上底薪拿三千多工资,现在闲了下来,又只能拿底薪。职称收得多的人还盼着拿提成,阿涛的提成只有几百块,没啥盼头,他每天上班要么趴在工位上睡觉,要么在手机上刷招聘信息。
几天后,阿涛说他朋友给介绍了新工作,向这边提出离职。在这之前,已经走了好几位,均是前几个月刚入职的,老何半句挽留都没有,都是立马签字同意。
我算了一下我的业绩,通过和没通过的加一起,总共能拿到四千多提成,我决定先把提成拿到手再走。
接下来的一周,我每天只干两件事:催通过的客户打尾款,给未通过的客户办退款;当然,得扣除一千手续费再退,好在几天内全部搞定。那几个暂时没出结果的,我也不想再等,天天坐着混一两千底薪实在难受,下一次评审还得等上大半年,我迫切想离开这里。
谢斌因为入职时间长,经历了两轮评审,手里积累了一批老客户。前段时间他新收了一百多个单子,加上往年没通过继续报名的,两百多份资料已够他忙活。老何又强行甩给他几十份“嫁衣”,谢斌面对三百多份资料,欲哭无泪,忙得饭都吃不上。
那段时间,我一得空就帮他签名或写评语,这个是最耗时的环节,大家都不喜欢搞这项。可能是我比较喜欢写字的缘故,对手写并不反感,甚至很多时候加班帮他写,权当练字。他心怀感激,说过好几回请我吃饭,都被我谢绝。
我看谢斌为人实诚,告诉他我想离职,打算把那几个没出结果的客户挂到他头上,到时提成平分。我还特意告诉他,其中那个高级职称通过的把握很大,客户自己都说现场答辩没问题。
他满口答应,拍着胸脯说:“放心,姐,说什么平分,见外了,到时该多少就多少。”
我说那倒也不必,按规矩办事,五五分,估计提成也就三千来块,咱们一人得一千多。
“万一那几个都没通过,说不定咱们谁都拿不到呢,还谦让个啥?”见他仍在推辞,我便跟他开玩笑,他也笑笑,不再推让。
走时,我跟梅姐道别,她说:“其实老何巴不得我们都提离职,我才不走,就在这混社保。”
“不是吧,他们不是需要人帮忙做资料吗?”我问。
“到了旺季再招人呗,做完资料又想办法让人走,节约成本。”梅姐说。我顿时心生悲凉,一边,我们在割客户的韭菜,另一边,我们自身也是被割的韭菜。
离职后的第三个月,按理说,评审结果应该早出来了,但我一直没收到谢斌的消息。我纳闷着是不是没通过,逐一给客户发消息询问,得知通过了一个高工和一个中工,跟我之前预判的一样。
做到心中有数后,我主动发微信给谢斌,许久,他恍然大悟似的回了一句:“哦,你是说提成啊?你不是早就放弃了吗?”
我大惊,反问什么情况。他又说:“你把客户挂给我,那就代表你主动放弃提成了,当时我还劝你不要走,你自己偏要走。”
“我说的五五分,我们各一千多,你忘了?!”我十分气愤,语气变得不再客气。
“假如我告诉你,你那几个客户都没通过,你还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?你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说的。”他开始耍无赖。
血涌上我的头顶,没料到谢斌会是这样的人,但我不想和他做无谓的争执,稳了稳心神,我把聊天记录截了屏,越过老何,直接发给了老谭。
不到一分钟,老谭就打来电话,安慰道:“放心,我去给他说,一分都不会少你的。”后来梅姐发消息说,那天老谭把谢斌叫到办公室,关起门来训了半个小时话。
“你想嘛,本来做的这些又不是光明正大的,万一把你们惹毛了来个举报,生意还做不做哦?老谭就怕有人惹麻烦,谢斌贪小便宜,不识大体。”梅姐发来一条语音。
第二天上午,谢斌微信转来 1500 元钱。我算了一下提成,五五分的话,他应该转我 1586 元才对。我不想继续纠葛,懒得跟他废话,按下收款后删了他的微信。
编辑 | 森芒 实习 | 春晓
蔓 菁
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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